社会影响无可比拟的英雄传奇
    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的七月初四,是个赤日炎炎的日子,在这酷暑盛夏之中,已是年近八旬的清高宗弘历也还在坚持批阅奏章。这天,由荆州八旗将军图桑阿以六百里加急飞骑奏报的一件公文,令他读后血脉贲张,龙颜震怒。
图桑阿的奏章称:“六月二十日,荆江夏汛泛涨,酉刻堤塍溃决,江水直逼城下,冲开西、北两门。满、汉两城文武衙署、兵民房屋,以及仓库、监狱俱被淹没。兵民多赴城上及屋顶、树上逃生,其奔走不及者多被淹毙……”灾情重大,令人悬心。从这一天起,乾隆皇帝仅在七月间便接连发出11道谕旨,分别向地方督抚询问荆江灾情,核实伤亡人数,部署调拔救灾粮款,忙得不亦乐乎!
    与此同时,乾隆皇帝指派首席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阿桂作为钦差大臣,授以全权,让他到荆州主持当地一切救灾事宜,包括赈济受灾难民,裁决官员处分等,并着即传旨:“令户部拨库银二百万两管往备用。”
乾隆皇帝不愧为清朝兴盛时期的一位有道明君,他身居内苑,决策千里,为加固荆江堤防,做出了特别贡献——如今,依然雄峙于荆江大堤沙市段的观音矶,就是他当年详细审视荆州江防全图之后,特传御旨,由湖广总督毕沅亲自督修,以挑杀水势,涮攻江心沙洲,而用来保卫古城荆州的重要防汛设施。
    荆江大堤沙市段正位于“V”形河道拐弯的肘尖部分,洪汛期间,江水顶冲堤岸,使这一处江堤为全线的险中之险。构筑稳固的观音矶呈等腰三角形向江心逼近,它顶高102米,边长180米,整座矶头用条石垒砌;像一只伸入江心的象鼻,逼使激流洪峰急速折身回返,冲涮南岸沙洲,北岸沿江岸线再以抛石压脚护坡,由此而令水势骤然减弱,从而大大地增强了荆江大堤的抗洪能力。
    在观音矶筑成之后的两百多年间,此处全长16.8公里的大堤始终稳固如山,而大江主泓一直保持不变,足以使这座被誉之为“万里长江第一矶”的伟岸矶头,名垂千古。
    在处置这场震动朝野的突发事件的过程中,乾隆皇帝在七月十一日这天发出的一道上谕中,有这样一段话较为引人注目。此中以十分关切的口吻特地说道:
   至荆州为关圣帝君镇守之地,该处必有庙宇崇奉。今城内水深丈余,恐庙貌亦不免浸损,如将来城垣应须移建,自将旧有栋宇在新址建盖。若城垣实难移建,务须将原有庙宇重行修整,俾轮奂一新,以壮观瞻而崇虔祀。
看得出来,乾隆皇帝之所以会对荆州如此熟悉和了解,从某种意义上看,是因为他知道“荆州为关圣帝君镇守之地”;又由于他断定“该处必有庙宇崇奉”,所以在抢险救灾的工作刚刚全面铺开之际,在尚未明确已被洪水摧毁的荆州城垣是否移址重建的前提下,当先便未雨绸缪,着手部署对荆州关庙到底是“将旧有栋宇在新址建盖”,或者是“将原有庙宇重行修整”等后续工程。
    纵观历朝帝王的御批,像乾隆皇帝这样专为一个地方的关羽庙建置而详作交待的上谕,实可谓绝无仅有——无庸置疑,在他的心目中,在“关圣帝君镇守之地”荆州建造好崇奉这位伟大神祗的庙宇,跟煞费苦心地加固荆江大堤之事足以相提并论:因为,乾隆皇帝深深懂得,整治好荆江堤防,是抗御长江洪汛的重要基础;而建造好荆州关庙,则是巩固本朝赖以长治久安思想防线的基本前提。
    荆州关庙真有如此重大的地位、作用和价值,以致于连乾隆皇帝这样一位有道明君也不敢稍有懈怠吗?要说明这个问题,首先还得从那部震烁古今的长篇历史小说《三国演义》给清朝鸿运开基的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说起。
    努尔哈赤是我国历史上的一位从少数民族中涌现出来的杰出人物。明朝末年,朝政腐败,纲纪废弛,中原大地哀鸿遍野,民变蜂起。当此之时,由努尔哈赤统率的女真族建州部在东北大地黑山白水间骤然崛起。他采用“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的策略,经过30多年的征抚,将本民族各种利益集团协调统一起来,统一了女真各部,并对东北广大地区实行有效管辖。
    终观努尔哈赤的成长史,不难发现,在他由明朝建州卫一名祖死父亡的孤弱少年,成长为满族共同体“天命汗”这长达44年的奋斗历程中,其智谋和韬略,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在民间广泛流传的评书与说部,即在社会上已经通过评书与说书人全面普及的历史小说《三国演义》及《水浒传》,从而令他由一个粗知文墨的少数民族地方首领,成为统霸一方的大军主帅。在刊行于世的《清朝全史》上册第八章即有这方面的记载:努尔哈赤“对于汉人之情形,多自抚顺市上得之,……因是而闻见益广,交结四方。幼时爱读《三国演义》及《水浒传》”。
    努尔哈赤死后,他的儿子皇太极继承了其开创的基业。整顿八旗,加强汗权,为政治改革的顺利进行创造了前提。削弱八和硕贝勒旗权,扩编八旗,加强大汗集权。皇太极称汗伊始,就着手削减诸王旗权,显示出了高超的政治智慧与谋略水平。而皇太极也是跟他的父亲努尔哈赤一样,特别爱读《三国演义》。据《清太宗全传》引《天聪朝臣工奏议》记载:“皇上深明三国志传。”,“汗尝喜阅三国志传。”
    明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已经建立了“大清”政权四年的皇太极就发布敕命,令大学士巴克什达海主持弘文院,将《三国演义》与《孟子》,以及《资治通鉴》一起译成满文,以便于那些不识汉字的文臣武将通过把此书作为识字教材,来普友历史文化知识。
    早在后金时期,已为皇太极特别看重的弘文院,就是内三院(另两个分别为国史院和秘书院)之一,其主要职能是给汗及汗子、亲王讲解经史,拟立制度。清太宗皇太极在建国称皇帝之初,便将《三国演义》与儒家经典《孟子》和历史专著《资治通鉴》相提并论,足以得见做为一个宏图大略的开国君王所具备的深谋远识。
皇太极如此重视仅为民间流传的说部话本《三国演义》,当然不会只是从闲读这部长篇小说当中来打发时光。除了书中那一幕幕惊心动魄、高度艺术化的战争描写叩人心弦之外,他更看重的还应当是它那竭诚奉行儒家文化,大力宣扬仁、义、道、德、礼、信、忠、孝、廉、真、善、美等社会规范的道德准则。
    清朝立国之后,在朝廷大力弘扬的主导之下,《三国演义》得到更大范围的传播。伴随着关公的知名度愈高,荆州的影响也就会愈大。荆州南门关帝庙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九年(公元1396年),据历史上记载,在清雍正十年(公元1733年),这座据说以关羽衙署原址为地基的关帝庙就曾重建过一次。雍正皇帝因崇敬关公,也还钦赐御题匾额一方,其匾曰:“乾坤正气。”(转录自浦士培《荆州钩沉》,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
    其实,早在清康熙四年(公元1665年),朝廷就拨专款重建过这一座位于“关圣帝君镇守之地”荆州南门关帝庙的三义阁。如今,庙内庭院东侧还供奉有一方古碑,记载的便是此事。由于年深日久,碑面经风雨剥蚀,字迹已漫漶不清。1999年12月31日,笔者曾偕朋友数人重返关庙游览,曾仔细辨读,依稀可辨当时三义阁重建竣工典礼的盛况。从碑文落款的文字当中判断,朝廷还曾有一位大学土曾莅荆参加了这一盛典。这一年,康熙帝年仅12岁,尚未亲政;而清廷刚因浙江富户庄廷珑私修《明史》案大兴文字狱,将已死的事主开棺戮尸,并大搞“瓜蔓抄”,广作牵连,杀70余人,株连近200人。这次为荆州南门关帝庙重建三义阁,充分证实,满洲贵族集团之所以如此珍视荆州、珍视南门关帝庙,主要还是以崇奉“武圣”正源来巩固自己在汉族群众心目中的地位。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荆州因《三国演义》而名播天下、因“武圣”关公而受到历朝清朝皇帝的特别看重。这在我国古代,实可谓声名卓著,震铄古今。
    当乾隆五十三年大水过后,各地方大员秉承乾隆皇帝关于“务须将原有庙宇重行修整,俾轮奂一新,以壮观瞻而崇虔祀”的旨意,大兴土木,从水毁建筑的旧址上重新修葺荆州南门关庙,除去官绅商民白愿捐助供奉的钱物之外,仅用掉的库银便有一万六千两。工程结束后,乾隆皇帝龙颜大悦,不单特示嘉勉,而且还钦赐一匾一联给荆州南门关庙,以彰赡观。其匾曰:“泽安南纪”;联曰:“军府旧开牙,授命成仁心徼日;神牌新表额,御灾捍患水恬波。”(同上)
     显而易见,乾隆皇帝因崇敬关公而偏爱古城荆州,相信“授命成仁”的关圣帝也能像当年庇佑荆州一样,在这里“御灾捍患”,护卫江防;而事实上,荆州的老百姓却也是真托了关圣帝的福,让乾隆皇帝好好地在这里投下大宗的国库银子,用以整修城池、加固堤坊、赈济灾民、重建家园——据浦士培先生考证除了上述的那钦定的二百万两库银之外,还直接从湖北藩库拨出白银二万两、铜钱四千串直接用于救灾。
     做为一部社会影响无可比拟的英雄传奇,《三国演义》因清朝历代皇帝的偏爱与看重而在中国得到最为广泛的传播。可以说,以世界文学领域中某一部文学作品传播的深度与广度而言,没有其它任何一部小说可望其项背。更何况,由这部书的广为传播而产生的关羽崇拜,至今仍波及到全球任何一个有华人、华侨履迹所至的国家,更是世界文化史上的一种竒观!应当留意的是,这种生发于民间的信仰习俗,对于中华民族向心力、凝聚力在有清一朝的日益增强,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同时也为中国社会政治经济的进步与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