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迎春
世界上的任何古老民族都经历了早期对自然和社会的感性认识以及幼稚的幻想阶段,也都有着自己的史前文化结晶——神话。中国古代神话和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的古代神话一样,其产生也是必然的。由于古代生产力水平很低,人们不能科学地解释世界起源、自然现象以及社会生活的矛盾、变化,于是便借助幻想,把自然力拟人化。神话往往表现了古代人民对自然力的斗争和对理想的追求,我们可以把它称为人类童年时代的产物。
人类的童年就像我们每个人的童年一样,对周围的事物都感到新鲜好奇:像风雨雷电对人类的袭击、森林中大火的燃烧、太阳和月亮的运行、虹霓云霞的变幻、四季的变化、生命的生衍繁殖这些都是原始先民们所关注的问题。在认识水平方面,那时的人也与现在的幼儿相似。他们把社会与自然融为一体,往往从自我的角度观照推测着外界事物,把太阳、月亮、山川、草木,都看作带人性的神灵。在思维方面,他们与幼儿也很相似,具有非常丰富的想像能力。通过编创种种故事,他们把对外界的认识和自己的历史生动形象地表述出来,代代相传。神话就是这样产生的。中国古代神话故事,记录的都是中华民族在童年时代瑰丽的幻想,是人类想象的产物,富有积极的浪漫主义精神,具有艺术的永久魅力。
而楚神话在中国古代神话故事中堪称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说楚神话是中国古代神话故事的集大成者,是中国神话艺术殿堂中的一朵奇葩。楚神话的浪漫主义精神、神奇奔放的幻想,以及对现实的积极态度,无一不熠熠生辉。也正是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才能孕育出奇伟瑰丽的《离骚》、惊鸿怅惘的《洛神赋》。
楚人的先祖颛顼,是黄帝的孙子,所以中原文化曾长期主导着楚地文化的发展,楚地所祀的神祗和所传的神话也大多是从中原传来的。南迁后的楚人创制的楚神话势必是在模仿华夏神话和吸收荆蛮神话的基础上而得以产生和兴起的。在南北文化的夹杂中,楚人又因为身处穷乡僻壤、险山恶水之中需要激发自身力量去克服困境,需要巩固氏族力量来自强不息,于是弘扬了巫文化。楚人不仅保存了大量古代神话,还形成了很多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和独特的艺术风格的新神话。如炎帝的女儿瑶姬在中原神话中死后化为蘨草,而在南方楚地则演变成了“巫山神女”的美丽动人故事。特别是楚人入主江汉之后,楚地丰富多彩的自然物象,光怪陆离的水文景象,大风等变幻莫测的自然现象以及楚人优游闲适的生活,和北人的严肃紧张的态度成为了鲜明的对照,使楚人具有与生俱来的惊人想象力。这种差异必然反应在他们的神话中:楚国王族的始祖不是胼手胝足的农神,而是飞扬飘渺的火神;楚人想像中的河神不是治水平土的工程师,而是含涕宜笑的美人。楚人神话里,没有人虎面、白毛、手执斧钺的蓐收,而有身披荷衣、腰系蕙带、孔雀车盖、翡翠旌旗的司命。祭祀楚国神祗的不是牛羊犬豕的腥膻,而是蕙肴兰藉和桂酒椒浆的芳烈;不是苍髯皓首的祝史,而是采衣姣服的美丽巫女。
大体而言楚神话的特征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其一,北方神话体系与楚地传统神话,两者杂糅,混成一体。《九歌》里出现的神系就是一个极好的例证。其二,楚人入主江汉后,为长治久安而结好蛮夷,带来了真正意义上的楚蛮文化大融合,所以楚人的神话体系也会受到苗蛮的影响。例如苗蛮后裔普遍崇拜伏羲、女娲,受其影响,有关伏羲、女娲的神话最早出现在楚人的文献和遗物中。其三,女性神和水神的位置十分突出。如女性神有巫山神女、湘夫人、女岐、山鬼、洛神等;水神有湘夫人(娥皇、女英)、洛神、河伯、冯夷、海若,还包括与降雨有关的雷师、雨师等。其四,巫风浓郁,嗜好怪异。主要表现为巫觋(通灵者)在神话传说中占有一席之地,如彭咸、巫阳、巫咸、灵氛、湘灵等就在屈原的作品中多次出现,并不时将其“事迹”拿出来颂扬一番。
创世神话、洪水神话、英雄神话是世界各民族神话中的共同主题,在古老的楚民族神话中这些神话当然不可或缺。此外,楚人还创制了体系完整的自然神话。下面我们依次具体讲述。
一、创世神话
楚人对于天地怎样开辟、宇宙怎样构成和谁是大地的开辟者等创世问题素有思考。远在二千多年以前,我们的大诗人屈原,就在他著名的诗篇《天问》里,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关于远古的开头,谁能够传授?那时天地未分,能根据什么来考究?那时是混混沌沌,谁能够弄清?有什么在回旋浮动,如何可以分明?无底的黑暗生出光明,这样为的是什么?阴阳二气,渗合而生,它们的来历又在哪里?天盖共有九层,是谁动手经营?这样一个工程,是多么伟大,谁是最初的工人?”
我们要找开天辟地的人物,不能不想到广为人知的盘古开天辟地。中原神话是这样讲述的:
据说当天地还没有分开的时候,宇宙的景象只是混沌的一团,好像一个大鸡蛋。我们的老祖宗盘古就孕育在这个大鸡蛋中。他在大鸡蛋中孕育着,成长着,呼呼地睡着觉,这一睡就是一万八千年。有一天,他忽然睡醒了,睁开眼睛—看:什么也看不见,看见的只是漆黑粘糊的—片,闷得人心慌。他觉得这种状况非常可恼。心里一生气,不知道从哪里抓过来一把大板斧,朝着眼面前的黑暗混池,用力一挥,只听得山崩地裂似的一声响,大鸡蛋突然破裂开来。其中有些轻而清的东西,冉冉上升,变成了天;另外有些重而浊的东西,沉沉下降,变成了地。当初是混池不分的天地,就这样给盘古的板斧一挥,划分开来了。
天和地分开以后,盘古怕它们还要合拢,就头顶天,脚踏地,站在天地的当中,随着它们的变化而变化。天每天升高一丈,地每天加厚一丈,盘古的身子也随着天地一同增长。这样又过了一万八千年,天升得极高了,地变得极厚了,盘古的身子也长得有九万里那么长。这巍峨的巨人,就像一根长柱子似的,撑在天和地的当中,不让它们有重归于黑暗混池的机会。他孤独地站在那里,做这种撑天拄地的辛苦工作,又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代。
到后来,天和地的构造似乎已经相当巩固,他不必再担心它们会合在一起,他实在也需要休息休息,终于,他也和我们人类一样地倒下来死去了。他临死的时候,周身突然起了大的变化:他口里呼出的气变成了风和云,他的声音变成了轰隆的雷霍,他的左眼睛变成了太阳,右眼睛变成了月亮,他的手足和身躯变成了大地的四极和五方的名山,他的血液变成了江河,他的筋脉变成了道路,他的肌肉变成了田土,他的头发和援须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他的皮肤和汗毛变成了花草树木,他的牙齿、骨头、骨髓等,也都变成了闪光的金属、坚硬的石头、圆亮的珍珠和温润的玉石,就是那最没用处的身上出的汗,也变成了雨露和甘霖——总之—句话:这“垂死化身”的盘古,用了他的整个身体使这新诞生的世界丰富而美丽。
盘古开天辟地、创造万物,世界变得丰富多彩。可是在这个新的世界中,由于没有谁来维持秩序、制定规则,所以混乱不堪、万事万物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尤其是太阳和月亮,更像一对顽皮的孩子,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高兴了三天三夜不休息,不高兴了就连日不出,躲在一边睦大觉。这样随心所欲、弄得春夏秋冬四季不合,白天黑夜没有规律。面对这种局面,有一位神应运而生,挺身而出,这位神叫烛龙。这神,是人的脸,蛇的身子,红色的皮肤,身子有一千里长。眼睛生得很特别,像两枚橄榄般地直坚着,合拢就是两条笔直的缝。这位神的本领很大,只要他把眼睛一张开,世界就成了白天,眼睛一闭拢,黑夜就降临大地。吹口气就乌云密布,大雪纷飞,成为冬天呼口气马上又赤日炎炎,流金砾石,变成夏天。他蜷伏在那里,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不呼吸,一呼吸就成为长风万里。他的神力能烛照九重泉壤的阴暗,传说他常衔了一只蜡烛,照在北方幽暗的天门之中,所以人们又叫他做“烛阴”。
那么在这个神话中人类是怎样产生的那?传说人类是盘古在“垂死化身”的时候,身上各种各样的寄生虫,“因风所感”变化而来的。
楚神话对这个神话进行了深化和进一步的完善。幻想比上述神话更为奇异,它所描述的历史时期远比浑沌更为古老,那时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如果说浑沌时期可以比作想象中的世界黎明状态的话,那么,这个黑暗时期就是在它之前的深夜景象,极为原始,毫无生机。楚神话开辟了神话领域的另一个更为古老的新天地。据了解,在印度古神话中也曾有过个“黑暗”,它后来被“自存神”扫除了。不同的是,我们的“黑暗”是“和平过渡”的——它繁衍了“浑沌”。而且它们两代又都同样的被人格化了,故事是这样的:当时有幽泉祖, 幽泉生浦湜,幽泉和浦湜母子婚配,生出了混沌。天地之初只是一团气体,弥漫在黑暗之中。黑暗生了黑蛋,混沌出生后将黑蛋劈成了两半。混沌把两颗造水丹放在荷花湖里面,一颗阴性的水叫波浪,一颗阳性的水叫波颠,阴阳水珠配合,生成了江沽。江沽有奇妙和浪荡两个徒弟。由于不知道大荷叶上的水珠“原是生天根”,浪荡竟把它吞了。于是江沽一口咬住浪荡,尸分五块丢进海洋,以至长成了“五龙样”的昆仑山,后来昆仑山吐血水,才诞生了盘古。盘古请来日月,开天辟地,最后他“垂死化身”,躯干化成大地的一切。盘古死后,大地上的金石、草木、禽兽化成了各种各样的神。这时还没有真正出现人类。神们互相争夺,闹得天昏地暗,直到洪水滔天。至此,便接上了我们以后要将的洪水神话及英雄神话,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经过楚人生发的盘古创世神话体系。
而更具楚地原汁原味的创世神话应该是伏羲女娲交合,生子创世的神话:
话说远古之时,天地还没有成形,宇宙梦梦墨墨处于一片混沌之中。此时风雨积聚,洪水泛滥。雷电之中诞生了创世造化的伏羲,蛮荒混沌的状态下伏羲和女娲成婚了。婚后生下秉、且、玄、涂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便是后来楚地的春、夏、秋、冬四神。关于这四神,我们将在后面的自然神话中具体讲述。
伏羲和女娲先是测量了天地的大小,发现天和地四周相合,四至相等,于是他们将天地分开并且还测出来了天地之间的距离。伏羲让四神疏通山川四海并给它们各自取了名字,还借助热沧二气来护卫山川四海。由于四神的疏通,使得一团混沌分解,此时山陵已定,洪水已通,然而天地之间只有沧热二气,没有日月四时,宇宙秩序远没有完善。于是四神出来轮值,一人主管一时,这才有了春夏秋冬;四时运作一个轮回,便才形成一岁。这时候,宇宙的秩序才大致建立起来。但是日月仍然没有生成。
四神轮流运作一个轮回才形成一岁之后,又过了千百年,才由帝俊生出了日月。然而这时,灾难发生了。经历千百年之后,上天下地又发生混乱,天上有日月不断产生,地下的九州又不平,山陵都变得倾斜了,以致四神不能使四时按常规运转。这个时候四神首先站出来想要有所作为,天为此大为感动,因而赐了青、赤、黄、白、黑木之精的神力给四神和祝融,于是炎帝下令祝融与四神从天下降,来奠定日、月、星三天和东、南、西、北四极,并告诫下民:出现这种混乱是因为你们不遵守天命所造成的;不可违背天命,否则将有更大的灾难。于是身为祝融的重和黎接受了颛顼的命令,他们各自伸出巨臂,重将天向上举,黎将地朝下抑,原本距离不远的天地就这样分开了,从此下民再也不能随便上天扰乱天际的秩序了。此后祝融和四神用青、赤、黄、白、黑五木做了擎天柱完成了定三天与四极的任务,此时让帝俊来管理日月的运行。
后来,共工推定十大天干和设置闰月使得风调雨顺,日月运转分明,有夜有早,有昼有夕。当然,仅有岁余置闰和十干记日还不够,一日之中还需有时段之分。这一使命则是由相土来完成的。相土使得一日之中有了宵、朝、昼、夕之分。到这里,完成了宇宙开辟的整个过程。
楚人的创世神话,既说伏羲生四神而使四神从一团混沌中开天辟地,使得日月分明和四时运行;又说祝融顺天意、奉炎帝之命而统率四神,进一步完成创世工程,实质上就是太阳神的创世神话,都是歌颂《楚帛书》中所绘的四季神像而要求大众加以崇拜和祭祀的。因为祝融原本就是日神与火神,同时又是楚人的祖先之神。炎帝既是出于日神、火神的分化演变,祝融所统率四季之神中的夏季之神又是火神的分化。可见,伏羲女娲交合,生子创世的神话较之盘古开天辟地神话更加带有深深的楚地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