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拔郢,楚国东迁于陈城。屈原在这一年的仲春时节,离开楚故都纪南城。流亡途中,屈原满怀忧愤之心,写下了《哀郢》一诗。诗中写道:“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而流亡……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屈原乘船离开郢都后打算“东迁”,而当船过“夏首”之后,屈原却说要“西浮”了,这让后世治楚辞的学者颇为不解。
    弄清“夏首”的具体位置,对于研究屈原离郢后的行迹具有重要意义。后人多从夏水和长江的交汇处来探寻“夏首”的所在。在先秦文献《左传》、《荀子》、《九章》中就有关于夏水的记载,但都很简略。汉以后,对夏水的记载渐为明晰。《汉水•地理志》记:“夏水首受江,东入沔,行五百里”。夏水源于楚郢都东南,受长江之水,一路与大江向并行而东,在今湖北省仙桃市注入汉水。夏水与汉水合流后,再东行至武汉注入长江。后人对于“夏首”地理位置的探寻,是以夏水受长江之水的入口和夏、汉合流后在长江的出口来定位的。由此,关于“夏首”的地理位置,就有了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认为,夏首在古江陵县(荆州古城)的东南[[i]]。如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称夏首在“在郢都、江陵东南”,今人刘永济、聂石樵等承其说。另一种说法则认为,夏首在武汉的汉口,如蒋天枢《楚辞校释》称:“夏首,夏水自长江支出处,北流注入汉水,其入汉处古称夏口,今曰汉口。” “汉口”说存在的误区,潘啸龙先生在《论<哀郢>所述“夏首”非后世之“汉口”》一文中已有论说[[ii]],此不赘言。自六朝以来的学者多持夏首在“江陵”说,似可成为定论。本文所要解决的问题是,“夏首”在古江陵县东南的具体地理位置在哪里?如何解释屈原离开郢都的路线是“东迁”,而过了“夏首”之后却要“西浮”等问题,以及武汉为何有“夏口”这一地名等问题。
    据《水经注》,中夏口在江津口、豫章口东,但具体的位置在哪里呢?《水经注》:“江水左迤为中夏水,右则中郎浦出焉。江浦右迤,南派屈西,极水曲之势,世谓之‘江曲’者也。”在长江在一处“江曲”地带,是中夏水与长江的交接口,这里便是中夏口。清齐召南《水道提纲》对所谓“江曲”之地有详细的文字描绘:“江水经公安县东北境,又东南,稍折而西,而南至石首县西境。”这一段江水的走向是先东南,后向西折,再转向南。据上述描述,长江荆江段的盐卡、木沉渊一带正好符合这一地理特征。盐卡在荆江大堤上所做的里程标志为桩号746+450至748+250之间,木沉渊荆江大堤上所记桩号746+450—748+250 [[iii]],从盐卡至木沉渊地段,江水由先流向东南,再折向西,又转向由南,形成一个字形的走势。由于江水自西向东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急弯,水道受阻,水流在此向东南冲决出一条河流,与上游江津口、豫章口的来水会合,向东南流去,形成夏水。这里冲决的河流称为中夏水,而决口就是中夏口了。
    历史上荆江从盐卡至木沉渊地段,也是水患严重的地区。《宋史•河渠志》:“荆南江陵县东三十里,沿江北岸古堤一处,地名黄潭。”又载,“荆、襄诸水:绍兴二十八年,监察御史都民望言:‘荆南江陵县东三十里,沿江北岸古堤一处,地名黄潭。建炎间,邑官开决,放入江水,设以为险阻以御盗。既而夏潦涨溢,荆南、复州千余里,皆被其害。去年因民诉,始塞之。乞令知县遇农隙随力修补,勿致损坏。’从之。”《宋史》所说的黄潭即今盐卡、木沉渊一带。
    宋王应麟《地理通释》载:“夏水口在荆州府江陵县东南三十五里。”王应麟所说的夏水口就是中夏口,从荆州府城荆州城到中夏口的距离是35里。按照这一记载实际测量,相当于从荆州城到木沉渊的距离。据此,将中夏口定在今荆江大堤木沉渊段是没有问题的。
    古代称江河的支流为“港”。因为夏水是长江的支流,所以夏水又有“夏港”之称。明清方志中,夏水又称长夏港、夏港。清光绪《荆州府志》:“长夏港,在城(指荆州古城)东南。”清孔自来《江陵志余》:“今中夏口虽塞,夏港一带犹存古道云。”“夏港”后音变为“化港”。今荆州市沙市区与今江陵县境内的化港河就是中夏水的古河道。从1937年江汉工程局所测绘的《内荆河水道图》来看,化港河承受木沉渊来水,经化港流入岺河与资福寺间的河流后,在资福寺东南转汇三湖。这与《水经注》的记载是相吻合的,《水经注·沔水》:“湖(指“三湖”)在大港北,港南曰中湖,南堤下曰昬官湖,三湖合为一水。”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化港河仍可行五吨以下船只,便于农资运输,也有的河段用作渠道,灌溉农田[[iv]]。而据2008年江陵县政协的一份提案,现在的化港河全长18公里,因年久失修,加之群众圈挖渔塘,现有河面只有过去的五分之一,如遇上40mm的雨量,河水漫溢,虰螺泛滥,严重影响两岸居民的生产生活。这就是古中夏水河道在今天的现状。
 
“夏首”地理位置示意图
 
    确定了中夏口的位置,屈原所说的“过夏首而西浮”就迎刃而解了。在荆江的盐卡、木沉渊一带,是一处由东向西转向的“曲江”。乘船经过这一段荆江时,船头正好是折向西行了。屈原所谓“过夏首而西浮”,正是真实地描写了荆江的盐卡、木沉渊一带江流走势。关于“西浮”的问题,其实林云铭在《楚辞灯》中已经给出了正确的解释:“西浮,舟行之曲处,路有西向者。”可惜没有引起后世学者足够的重视,于省吾先生甚至批评林说“完全出诸臆断”。[[v]]所见今人著作中,唯潘新藻《湖北省建制沿革》一书中,对困饶学者们的“过夏首而西浮”一句作过符合实际的的解释:“此处名曰曲江,水势折向西南。屈原舟行过此,‘西浮’‘西思’之言,因地而发,触景而生,非虚构也。今有人译之为过汉口又回船向西,则失之远矣。”[[vi]]
今日“夏首”:沙市荆江木沉渊段江景
[[i]] 古江陵县县治在荆州古城内,今江陵县县治在荆州古城东南45公里的郝穴镇。
[[ii]]潘啸龙《说论<哀郢>所述“夏首”非后世之“汉口”》,荆州师范学院学报,1999年第06期。
[[iii]]《荆江大堤志》编纂委员会编. 荆江大堤志. 河海大学出版社, 1989年,第405页。
[[iv]]《沙市水文》,沙市志通讯,1984年第23期。
[[v]]于省吾《泽螺居楚辞新证(下)》,《社会科学战线》1979年第4期。
[[vi]]潘新藻《湖北省建制沿革》,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2月第一版,第23页。